霜月小榭

    道凝山和勾乘山在诸暨的南天下遥遥而立，像两位沧桑老人，在历史的钩沉里搜寻往日的记忆碎片。

    这是一块留着吴越春秋嘶杀声的古战场，越王勾践退马南山，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这里有着汉元民族争战的印痕，邑人朱光效忠宋朝，与元兵殊战，留下“生为大宋臣，死为大宋鬼。一片忠义心，明月照秋水”的绝句。

    七十多年前，一场血与火的拼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这次在这里留存的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和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

    公元1941年春天，春寒料峭，烽火在这里再燃，但这不再是中国春秋诸雄的逐鹿争战，也不是汉民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统治权的争夺。这是一场捍卫中国主权和中华民族尊严的血拼。道凝山被炸的白云观残垣断墙，勾乘山上草木丛中的炸弹坑，默默记录了那段中华民族“一寸河山一寸血”的悲壮历史。

都说这一年的春天特别的寒冷，正是民国30年（1931），日本侵略者为了打通浙赣线，切断中国的国际补给线，夺取宁波、温州等港口贮存的物资，发动了春季攻势，对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突然发起封锁战。

国民政府军政部长、军事委员会参谋长何应钦在《八年抗战之经过》中写道：“杭州之敌调集二十二师团主力，第十五师团及第十一混成旅团各一部，于敌在闽浙沿海登陆之前二三日，开始蠢动，分三路向我诸暨进攻。其左路系由杭州乘舰，绕至杭州湾南岸之三江城登陆，经绍兴向诸暨前进，中路系由杭州渡江经萧山向诸暨前进，右路系由富阳渡江向诸暨前进，三路敌军不下一个师团。”

中国军队组织积极抗击，国民革命军第十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任战区总指挥。在道凝山、坑西附近和日寇作战的主要是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九军第十三师，他们担任的是诸暨战区的左翼进攻和中央防守任务。

暂编第九军是第91军194师和浙江地方武装新组建的，隶属第10集团军，这不是一支十分精壮的正规军，而是为抗战需要而临时组合的，军长冯圣法。暂编第十三师当时是奉命从外地调动到诸暨一带，师长史克勤。4月21日暂编十三师到达道凝山、梅花潭头、坑西一带准备狙击日军。

最惨烈的战斗在4月23日打响，为了切断国民革命军的供给与联络，日军十五师团等3000多人凌晨分成两路，一路从绍兴出发，经璜山向许村、梅花潭头进攻，另一路从县城向牌头安华进发。敌人轻、重轰炸部队配合作战，骑兵步兵炮兵协同配合，向坑西方向进攻。

暂编第十三师官兵在梅花潭头、坑西、勾乘山附近迎头痛击日军，战斗打得十分艰苦，中国军队击退了日军的第一番进攻，并当场击毙日军大佐小川依佐雄和另两名高级军官。

面对失败，日军恼羞成怒，发起十分强烈的攻击，他们利用精良的武器，灵活调动周边军队，充分发挥飞机轰炸和低空扫射的优势，步兵在飞机、火炮的掩护下向国军冲锋，道凝山上、勾乘山麓硝烟滚滚、弹痕累累、血雨腥风。

日军在进攻诸暨前已经侦察了诸暨一带的地形，并通过汉奸了解了中国军队驻扎的情况，他们组织汉奸便衣队进行偷袭、破坏中国军队的通讯设施。日军主力并企图越过勾乘山，袭击驻在矿亭的十三师指挥部，日寇曾一度突破中国军队坚守的勾乘山阵地，占据勾乘山制高点，暂编十三师组织官兵重新组织兵力，从山峰两侧发起猛烈反攻，击退日寇，夺回阵地。

战斗打得大气磅礴又悲壮惨烈，官兵们面对乱机轰炸和训练有素的日军进攻，顽强抗击，部队干粮不足，炊事烟火一被敌机发现，即遭轰炸，战士只好饿着肚子与敌战斗。军队医护条件差，许多战士受伤后无法包扎用药，战斗中有战士被敌机炸伤腹部流出肠子，用茶缸抵住后继续战斗，有战士弹尽后和日本鬼子刀刃相见，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此役击毙击伤敌寇700多人，而我方也有千余人伤亡。

五月中旬，道凝山畔硝烟弥散，白云观从烽火中渐渐昂起它檐角。

道凝山上的白云观是当时浙江重要的道教全真道龙门派场所，建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当时浙江布政使赵良璧曾为它的建造发起募捐并题写《白云观记》：“白云观，在道凝山南，去县四十里，道人赵天乙建……颜以白云观，此陈希夷所谓‘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也。”白云观的建造附合道教全真道的规范，按龙门派内丹修炼为重的要义而作规划，全观分前后两大建筑群体，前面为主殿，后为经阁、客堂、斋堂等。两大建筑体中间是依山而建的庭院，院中有一棵丹桂花、一棵白腊梅，喻指丹道黄白。

在1941年的寒流里，白云观后殿几千平米的建筑被日军炸毁，惟有白云观主殿还傲然而立，它如一个从血海中趟过来的历史亲历者，在山头绿树丛中沉思默想。

暂编第十三师师长史克勤在总结这次战斗的《陆军暂编第十三师参与浙东会战检讨报告书》中回忆：“ 此次会战中，敌机三五成队，整日轮流低飞轰炸扫射，未常有间，有时低到距地面仅数十公尺，有时漫山遍野滥肆轰炸扫射” ，“战况紧急时，第一线部队常整日不得一食，或因炊烟暴露目标致遭敌机惨炸”，“或被敌人突破阵地，或被敌人惨烈轰炸，或被敌人四方围攻，各部队均能遵守命令，不惊不乱沉着应战，绝无擅自撤退者，牺牲精神至足钦佩。”

同样对这次战事在反思的还有这场战斗的日方指挥官第十三军司令官泽田茂中将。据日本防卫厅防卫所战史室编撰的《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记载：发动这次浙东作战的目的是“占领浙江省东海岸的宁波、台州、温州一带，切断援蒋通道和夺取利敌物资。为此，同第十三军司令官泽田茂中将进行了联络，准备行动……泽田军司令官从属下的部队中抽出下列十二个步兵大队，令二十二师团长太田胜海中将统一指挥，并在4 月14日将司令部战斗指挥所推进到杭州，亲自指挥。”

泽田茂在浙东作战之初对这次侵略行动可以说是“信心”满满，“军司令官泽田首先令上述部队自4月16日从杭州方面的诸暨发起作战。翌17日，泽田中将示意太田师团长准备给聚集在诸暨周围之重庆军以迎头痛击，这是该司令官所追求的作战目的。”（《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而这样的作战目标在中国军队的艰苦抗击下没有达到，受到迎头痛击的不是中国军队，而是日寇，日军的行动最后以失败告终。泽田茂在5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从作战经过看令人遗憾。在其后的指挥上确是不够彻底，暴露了我的弱点。”（《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中华书局版）第三卷第二分册117页）侵略者或许尚未认识到，遭受这样的失败并非是由于个人的性格弱点决定，而是战争的性质所决定。

    道凝山、勾乘山上，每年春天4月，都有成片的紫藤花开出一串串肃穆和沉静的紫色花瓣，这是古老的大山献给那些为中华民族浴血奋战将士们的光荣花环。

许多色彩斑斓的东西在历史的长河中会慢慢变得黯淡无光，而有些东西时间越长却会变得越来越清晰，凛然的浩然民族正气在沧桑的时间里不但不会淡化，还会渐渐凝固成丰碑。